江南陰雨

这里只有个人观点,而且都是错的,嗯?那还往不往下看了?

不算讲述的讲述——在四川的那段日子

by 江南阴雨 on 2008-06-03

从四川回来后,一直有朋友问这段经历,不想说,更不愿意说,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没啥好说的。下面是转“东方体育日报”写我们救援队队长老何的稿件,从 他的讲述中,或许能看出我的经历。

老何是我们这次救援队队长,当过兵,有着丰富的山地探险经验。

距离5·12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了17天,结束救援撤出四川,也已经一周多了。但对于老何和他的队友们来说,一切如在昨日。参与汶川地震志愿者救援活动成 为他们的户外登山探险故事中最为厚重,无法翻过的一页。

本期《人物周刊》,我们特别用两个版的容量请部分队员们给大家讲述他们的灾区见闻,救援故事。因为,在“5·12”的历史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这些热爱生 命,关爱他人的普通人书写的。

1 这次,再危险我们也要去

5月19日,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七天,老何和几个队友领到了他们入川之后的第一个搜救任务,去青川。广元市青川县离震中汶川县300公里,也是受灾非常严 重的地区之一,一度交通和通讯全部中断,当地居民伤亡情况也很严重。

出发之前,老何和队友们做了细致的准备。抗冻液、救援绳索、头盔、头灯、铁锨以及上升下降用的滑轮,还有药品和一点食物,这些东西塞了满满一大包,足足五 十多斤重。事实上,每一次领到救援任务,老何他们都要背上这五十多斤重的大包翻山越岭十几个小时。准备好物资后,队友们开始翻查地图,用GPS和电脑软件 对目的地进行定位。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紧张而忙碌,但气氛沉重,一方面是为依然被困的群众担心,另外一方面,谁也不知道自己进去了能否再出来。

“我们以前做洞穴探险之前,会对目的地做一番风险评估,如果太危险,我们通常都会放弃。”老何说,“但是这一次不同,再困难再危险,我们也一定要去。”在 讲述的过程中,老何一直对于他记不清那些村子的名称而感到抱歉,但是他用来记录目的地的那串数字也许能让人更加直观地了解高山搜救的难度。他们的第一个搜 救目的地位于北纬32度,东经104度,海拔755米,位于青川县境内。上山的路很崎岖,甚至那都不能叫做是“路”。因为塌方,两边的山体已经呈大斜面, 时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裹着泥土从斜面上滚落下来。除了要注意不被随时塌方的山石砸到,志愿者们还要想着怎么样从已经完全将路掩埋的塌方山石上面爬过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前进一公里,他们都要付出比平时多至少五倍的力气。

五十多斤重的装备加上崎岖的山路,很快大家就累得气喘吁吁。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是个看上去25岁左右的男青年,神色匆匆,从打扮来 看,很显然是位受灾的群众。经过老何的仔细检查,他除了身上有一些皮外伤,别的并无大碍。从这名青年的口中得知,当地还有几百名受灾群众被困,缺药品缺食 物,还有很多人被埋在倒塌的房屋废墟下,情况十分严峻。还好,在志愿者的帮助下,男青年联络上了救援部队,当地缺药缺食物的状况得到了缓解,受伤的被困灾 民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援。而老何他们没有休息,留下了一些消炎药和抗生素后,悄悄地离开了当地。

2 塌方再大一点,我们只能认倒霉了

老何其实并不“老”,他的大名叫何端傭,今年35岁,老家在湖北利川,他目前的正式身份是利川市旅游探险队长。从1998年开始,老何迷上了洞穴探险,这 个在西方已经发展成为一项体育运动的“勇敢者的游戏”在中国还未曾拥有更多的“粉丝”。之所以喜欢上洞穴探险,老何说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老家利川 原本就山峦起伏,拥有世界上容积量最大的溶洞“腾龙洞”和形状各异的山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此前他进过的最深洞穴是33.9公里。

汶川发生8级地震后,老何就一直很想为灾区做些什么,直到5月16日,他在朋友那里看到了《东方体育日报》上刊登的新闻——成都山地救援指挥部急需要有专 业登山技能的志愿者参与山区的抗震救灾工作。老何知道时间紧迫,救援人员早一分钟抵达灾区,灾民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他找到几个探险队里的队员一合计,当 即决定放下自己手头的一切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灾区。

洞穴探险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活动,需要从事这项活动的人掌握丰富的基本地理地质常识,并且有较为完备和先进的装备,而这些技能也正好是地震救援所需要的。 决定了要去四川参加抗震救灾后,老何和队友们连夜仔细翻看了当地地图,参照电脑软件,搜集了灾区几乎所有村镇的经度和纬度。

“本来觉得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了,但是到了当地一看,情况和我们预计的完全不一样。”老何说,“山民的村子都散落在半山腰的地方,而那些山基本上都是 1000多米以上的高山,我们顺着峡谷往上走,但是不断的山体塌方使得山坡斜面都在45度以上,大量混合着鹅卵石的山泥、大石块都使得攀爬变得异常困 难。”

因为8级这样强烈的主震和持续不断的余震,使得灾区的山体都被震松了,有些地方的裂口甚至超过2米,还有一些地方虽然看不出地标裂缝,但很有可能一脚踩下 去,整个人就会陷进去。“我们在路上走的时候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走快,恨不得踮着脚走路,就怕脚下的路被自己踩塌了。”

一路上,塌方随时都在发生,塌方发生,大家的本能反应都是跑。不过碰到小型的塌方时,队员们只要看准时机冲过去就好,但是如果碰到大的塌方,志愿者们随时 都有可能会有性命之虞。“一碰到大的塌方,我们就只能尽量找附近的大石头躲一下。”一次,为了躲避大塌方,老何在跑向大石块的路上不慎滑倒,摔伤了手,但 他当时一声都没吭。很多人都像老何这样摔了不止一跤,到后来,大家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发觉山上有动静,先找准块大石头跑。

老何说,塌方发生的时候大家什么都没多想,躲在大石块后面等塌方过去又继续上路了,但是直到晚上回到大本营躺进帐篷合上眼,后怕的心情便排山倒海而来。 “那天晚上一闭眼,就想起了白天塌方的那一幕,几个人都越想越害怕。我们都说,要是那个塌方再大一点点,就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3 那种无力感只有不停救人才能消除

自从5月24日回到湖北,老何已经休整了几天,但是他的情绪依然没有从灾区中抽离出来。“本以为回来了晚上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但是每天晚上只要我闭上 眼,眼前就会浮现受灾的那些画面,看到灾民们那些无助的眼神,这让我很难过。”

在灾区的七天时间里,那一幕幕虽然在之前的电视新闻报道里似曾相识,但是当真正直面那样的时刻,这个湖北汉子一次又一次地落泪了。“那几天我们几乎都没怎 么睡过觉,也没怎么吃过东西,但大家就是觉得浑身都是力量,都想尽可能快和多地救出受灾的群众。”老何说,“然而我一次又一次地恨自己没用,感觉自己空有 一身力气,很多时候面对灾民又束手无策。”这样的心情折磨着老何,他只能在所到之处给当地乡亲留下一些药品和帐篷,才能稍稍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老何第二次领到的任务是去安昌的一个生产大队了解受灾情况。当他们背着五十多斤的大包连续走了16个小时才抵达这个小村子的时候,眼前的惨象让老何的心顿 时揪了起来。“一进村子,就看到很多人在废墟里翻找自家的物品,村民自己搭了几个简易的帐篷给受伤的群众住,整个村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片狼藉。”老何 他们先是帮忙初步检查和处理了一下几个受伤灾民的伤势,随即,他又叫来几个女孩子,给她们一瓶消毒液,并告诉她们一些防止疫情传播的办法。最后,他掏出了 包里几粒原本给自己准备的牛肉干塞给了其中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们明显是饿坏了,马上就拆开了牛肉干的包装,但令老何惊讶的是,那么小的一粒牛肉干,小姑娘 还是仔细地把它一分为二,自己吃了一半,把另一半给了她的同伴。老何顿时感到一阵心酸,“我在当地看到好些五六岁的孩子,衣服脏的都不成样子了,看上去既 狼狈又可怜,我很想帮助他们,但这种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力量其实太渺小了。”

“我是一个父亲,前几天在那边看到很多因为地震而失去父母的孤儿我感到特别心疼,每次看到这样的孩子,我都要掉眼泪。”说起孩子们,老何的声音再度哽咽, “看到失去父母的孩子或者失去了孩子的父母,还有灾民寻找亲人时的那种表情,我的眼泪都会控制不住地要掉下来。”

让老何印象最深的是他曾经遇到一位妇女,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已经在地震中遇难了。但是她始终坚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回来,每次看到救援人员,妇 女就哀求人家帮她去救自己的丈夫。“她看到我的时候,也求我帮忙去把她丈夫救出来,我答应了她,但没想到这位妇女又说,‘如果找不到我丈夫,你们多救几个 人出来也好’。于是我的眼泪就唰地流了下来。”

记者本来想问老何要一些他在一线救援时拍的照片,可是老何却犯了难。“我倒是带了一个单反相机去了,但是这一次我几乎没拍。”老何说,“我们的确经历了非 常多的现场,但是那种时候叫人完全没有力气去按快门。每到一个地方,看到当地受灾后的样子,相机根本掏不出来,那种无力感只有马不停蹄地救人才能消除,让 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4 洗完澡,才算有点人样了

愿意来到四川参加抗震救灾的志愿者们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尤其对于这些高山搜救的志愿者来说,这并不是平时凭一时兴趣或者以休闲和挑战自己为目标 的活动,每一个人都深知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我自愿到四川参加抗震救灾行动,如果不幸牺牲了,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这是老何出发去四川之前写的一封“遗书”。他把遗书留在家里,却没敢把他去灾 区做志愿者的事情告诉一手把他带大的85岁高龄的外婆,由于从小失去了父母,外婆是老何家里现在唯一的长辈。他只是把他要去灾区的消息告诉了他7岁的儿 子,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老何不得不写了一封信给儿子的班主任,大意就是告诉儿子的班主任自己要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参加救援工作,“我跟老师说,希望她 能理解我的难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帮忙照顾一下我儿子。”

“我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有一个外婆和一个儿子,说实话走之前对家人我觉得很愧疚,看着儿子我感到特别心酸。我知道这次去那边赌注很大,但我一定要 去。”老何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声音也变得低沉,“我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但说实话,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幸运的是,老何和他的队友们都顺利完成了救援任务,并从灾区撤出。回到湖北的第一天,老何早上8点多躺下睡觉,直到下午4点多才醒来,他太累了。洗了个热 水澡后又上街买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用他自己的话说“才算有点人样”了。只是他的心依然牵挂着灾区的情况,救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是老何说他一定会回 去灾区,就在不久的将来。“希望到灾后重建的时候我可以回去那边再出一份自己的力,我自己就是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有责任去帮助那里的孩子。”

老何还打算,等儿子长大一点,他一定要把自己在灾区的所见所闻讲给儿子听。“我要告诉儿子,这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灾难,应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它。还要 告诉他,生命是很可贵的,不仅要爱自己,爱家人,还要去关心别人,最重要是帮助他树立正确的人生价值观。”老何说。(东方体育日报 陈晶)